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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與荒漠,死亡谷的 Eureka 沙丘

有天,你想起曾在加利福尼亞渡過的短暫日子,你最懷念的會是什麼?

是橫亙在西方高天之上的銀色內華達山脈天際線,也是那片座落在東方廣袤無垠的沙漠洪荒。但此刻,獨自坐在寂靜的夏末涼夜裡,想著這兩天短暫漂泊沙漠的點點滴滴。因乾燥而深裂的嘴唇,不時粗魯地提醒自己,去理解沙漠的神秘,是痛苦也可能致命的。

2015年當我第一次來到加州尋找沙漠時,我對它的想像單調的令人羞恥。莫哈維沙漠 (Mojave)、索諾蘭沙漠 (Sonoran) 或是死亡谷 (Death Valley),彷彿只是出現在美國的撒哈拉沙漠,而撒哈拉,在我的世界裡就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沙子,有著響尾蛇、駱駝和沙漠毒蠍等奇特生物的存在。直到在加州待了一段日子,才從當地人口中漸漸地瞭解到此處沙漠的各種面貌,而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這裡講到沙漠的同時也常會一併提到圍繞沙漠或是聳立其中的山脈。

美國西南一帶的地景,主要是由高山、高原與沙漠為主。然而除了契瓦瓦沙漠 (Chihuahua,似乎與吉娃娃同詞),在加利福尼亞州與內華達州內的沙漠大多不像撒哈拉沙漠那般了無生機,而是棲息了許多耐旱與耐曬的植物。它們或灌木或小草,形態怪異,爬滿一望無際的平坦沙地。靠著追尋這些棲息於沙漠的神奇植物,我也逐漸釐清了各大沙漠之間的關係,以及它們的成因。

記得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沙漠的有趣之處是因為一個生物地理的問題。在約書亞樹國家公園一帶旅行時,我發現仙人掌出現的頻率並不一致,原本以為沙漠裡到處都應該是仙人掌的,但事實不然。趁著這次和瑞秋聖塔安那植物園的崔維斯博士出野外,我問了他這個掛心許久的問題,他說影響這些仙人掌分布的因素可能是溫度,在比較高海拔 (約莫一千公尺左右) 的高地沙漠,仙人掌的多樣性比較低,像是約書亞樹所在的莫哈維沙漠。由於對我來說,白日在沙漠裡旅行,事實上並沒有辦法很明顯的感受到溫度的差異,不論哪片沙漠對我來說都十分炙熱,崔維斯博士說,夜晚或是冬季的溫度在不同海拔的沙漠就有明顯的差異了。

這次旅程後半拜訪的死亡谷,大概是和我原本印象最為貼近的沙漠了。而Eureka 沙丘,是新加入死亡谷國家公園的一處神秘地景,座落在死亡谷西北方的 Eureka 高地峽谷內。這座聳立在 Last Chance山脈腳下的銀白沙山,標高約250米,可能是美國甚至是北美洲最高的天然沙丘。在加利福尼亞,沙丘地景主要出現在太平洋沿岸和內陸沙漠區,但是兩者成因不大相同,海岸沙丘是經由植物群落的根系固定而形成,但內陸沙漠區裡的沙丘則靠著風吹砂,經年累月堆積而成。

座落在內華達山脈東側的死亡谷,是北美洲最為炎熱且乾旱的地區之一,但這並不代表這座沙谷就註定一生寂寞,沒有生機。2015年的秋季,死亡谷短暫降了一場雨,這水滋潤了沙漠土地深處的草本植物的種子們,這些種子在短時間內吸收了大量的水分,迅速發芽、生長,於今年的初春全體綻放,將沙漠染成一片金色黃彩。我一直都希望有機會可以看看死亡谷之春,因為這片轉瞬即逝的花田,正是植物奮力在嚴苛環境中繁衍生存的美麗體現。就連看似幾乎完全沒有植被覆蓋的 Eureka 沙丘,其實也孕育了一些神祕而稀有的植物品種。在這個不到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是 Eureka 沙漠草唯一的分布地,它的學名是Swallenia alexandrae,是 Swallenia 屬內唯一的物種,該屬名稱是以美國禾本科專家 Jason Swallen 的姓氏為字源。

我和崔維斯博士此行就是要來採樣這種稀有的沙漠草,記得採樣時要整株掘出,我們在會不斷下陷的沙丘裡像小狗依樣奮力扒土,隨著手指逐漸深入沙地,我感受到大約三十公分深的沙子不僅溫度冰涼且較為濕潤,更像是土。這映證了曾在<<加利福尼亞植物生活>>中念到的句子:不要以為沙漠只是一團沙子,在沙子的下面,是帶有養分和蘊含些許水分的土地。

Eureka 沙丘還有一種美麗的待宵草 (柳葉菜科)。講到柳葉菜科,我想有在爬山又有在關注植物生態的人的腦海中,馬上浮現的就是臺灣高山上的世界珍稀品種-南湖柳葉菜了。我在拜訪Euraka沙丘前,諾蘭博士就跟我說,那裏除了沙漠草,還有一種特有的珍稀待宵菜,跟沙漠草一樣只分布在此沙丘。可惜我這趟來的不是季節,這待宵菜早已凋萎,只剩一團黑褐色的焦莖。不過在諾蘭博士慷慨賜圖下,也得以有機會看見這種珍稀的沙漠柳葉菜科品種。清白碩大的淡雅花朵,美麗的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禁想著如果這兩種一在高山一在沙漠的名花同在一處綻放,那麼一定會是植物獵奇人士的夢幻天堂了。

拜訪 Eureka 沙丘的前一晚,我在崔維斯博士的堅持下,體驗了露宿在沙漠中的美好。死亡谷沙漠的傍晚,溫暖但不炙人的風在地表奔馳著,我躺在睡袋裡,吹著好像家鄉山裡的薰風,心情不禁莫名的安適且感動。隨著最後一抹夕照散去,靛紫的夜逐漸深邃,星子的柔光也緩緩地飄落在身上。我和崔維斯博士各自躺在露營區的一角,獨自享受著視野中這平靜卻又光燦的宇宙。

這是我這輩子看過最祥和的星空了,在臺灣不論是在高山還是海濱,對著滿天星空總不免受環境影響,不是冷得打哆嗦,就是熱的大汗淋漓,但是死亡谷的秋夜,那永不停歇的風,溫暖卻不熱燙,也吹走了本該存在的寒冷。這片夜空,沒有山脈切割,沒有樹影阻擋,是一片完整的圓穹。明亮的,微弱的星子閃爍宛如人在眨眼。天幕上流著一條淺淺的光河,我想到蟲師裡的光河,只是這是每個人都看的到的銀河。沐浴在溫暖、神秘的星光下,自己好像縮成了好小好小,腦海卻放大又放大。我忍不住想將星子串起思念的人的臉龐,或是接成不明所以卻讓自己愉快的符號。總是不夠堅強的我,總愛東想西想的我,就這麼一刻,不再胡鬧,為自己的生命感到滿足與平靜。

Eureka 沙丘,也是一座會歌唱的沙丘,在乾燥的日子裡,沙子滑落沙丘時會唱起歌來,像是隱隱的鼓聲作響在遠方。今年的夏天死亡谷沒有下雨,一切都乾旱,但今晚入睡前的我,耳中只有呼呼的風聲,不知道在睡夢中時,是否會聽見Eureka 在歌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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